小鹅现在很粘人，一会儿看不到我，就此起彼伏地喊，篮子口边上，是一排够着望我的小脑袋。我一来，立马不叫了。我出去倒垃圾，都转过身子，巴巴望着我的背影。我倒完转回来，它们的声音不再焦虑撕裂，逐渐地细微轻柔，如大风过后的草丛。我端着早饭站在它们跟前儿吃，都仰着头，交头接耳，窃窃私语，仿佛在说：你看，她在吃饭耶，她在吃饭耶
五月，鹅，一天天长大。篮子搬着很沉，装不下了。从郝客栈借了一个大笼子，他家开农家乐准备用来养鸡的，新的。鹅的房子变宽了几倍，高大上啊。跟在我身后，走在水沟上架空的水泥板上，脚步声也重起来了，pia，pia，做空响。再也不会掉进水沟上水泥板缝隙之间的大洞里了。原来掉过几次。每次掉下去，小鹅就会在水沟里，露个朝上的小嘴巴小脑袋，惊恐万状地叫喊。仿佛落水的人，仅露一个脑袋于水面挣扎。我小心地伸手到缝隙里把它捉出来，水泥板边缘的尖茬儿，总会划破我的手背。
小雨。青山绿水的郝堂一片静寂。清早起来，打着雨伞放鹅。鹅，吃饱了，还不愿意回来。它们喜欢在雨里飞跑，在小水坑里玩耍。自由的味道被它们的淘气渲染得似涟漪一圈一圈儿，温柔了那湖光山色，水灵了这绿树红花。
我端着熬的杂粮粥，在门前望鹅。这里的“望”是我老家罗山方言，有看护的意思。想起小时候，在乡下，村妇们端着饭碗，去村南头望猪，或者到后山找牛。哈哈，越来越像个村妇，整天不是拿锄头铁锹，就是铲子扫帚。一提起村妇，立马想到大脸盘子，大屁股，皮肤黝黑，快人快语，风风火火，丰满壮硕的形象，我要学塔莎奶奶，做一个文艺范的村妇。想象一下，像塔莎奶奶那样戴着好看得头巾，提着篮子捡鹅蛋的时候，一定要拍一张照片。
希鱼儿说：妙人儿菊农，无法复制。有人说，可以想象秋天你前面走，后面跟着几只大白鹅的风度。我说，也可以提前想象一下我捡鹅蛋的快乐。马涛说：好期待固始旱鹅块。（旱鹅块儿，是固始一道名菜。）然后我就会在微信上给他发许多锤子，打他。（马涛，八零后，有为帅哥小文友。）山东泰安的老友昊旻说：等着看。我说：万一像狼外婆咋办？书法家陈思杰说：这鸟长的好快。我们是鹅、鹅、鹅好不，老眼昏花的陈爷爷。(其实他还很年轻。)
养鹅前的我，种菊前的我，和一个我所喜欢的事物渗透的我，不一样吧？喜欢的事物会改变一个人，会如同植物被光和水改变一样。是的，我感觉自己和世界上许多细笔描绘生活之美的人，都格外受到生命的眷顾，美，会在生命中季节一样应时应份地会降落。
一日傍晚，去村里散步，走的比较远。发现四只鹅，吃了一惊。以为我的鹅跑这儿来了，也是四只，一样大小，只是旁边多了几只鸭子。这家主人为什么也选四只呢？在微信圈里问。有人说：这就是你之前丢的啊，今晚去顺回来。有几个人说，英雄所见略同。有的说：事事如意（谐音四四）。马涛的回答最气人：春夏秋冬，每季一锅固始旱鹅块儿啊。除了给马涛发一千把锤子，还说：想的美，我要把它们养成“鹅坚强”，如汶川地震活下来的那头猪一样。
一天傍晚把鹅放出去，放了好一会儿，因有事一直在图书馆里忙，正准备忙完去找鹅，它们竟然自己跑回来了，在门前伸头喊我。第一次自己自觉回来，也是进步哈。吃太饱了，脖子旁边仿佛又长出一个脖子，或者绑着一个口袋。从前，每天傍晚，都得我拿拌了麸皮的小桶，它们一看见小桶，就从草地跑过来，吵着要吃。我说：傻瓜们，傻瓜们。它们就跟在我身后排成一队，大脚板pia、pia、pia地走，听着这脚步声，心里踏实，特别有成就感，将军一般。把装麸皮的小桶放进笼子，鹅，一个接一个爬进去。笼子放在屋后，每天夜晚亮一盏灯。只要我在郝堂的夜晚，总会为郝堂的夜晚留一盏灯。从前留屋前的，现在留屋后的。图书馆是个有许多窗户的玻璃房子，一盏灯，照我，照那些深夜走路的人，也照着我的小鹅。
小鹅的翅膀和尾巴开始长出白色大羽毛，脊背上也开始长出白色的绒毛，骨架也出来了，远看是白色的，黄色的细小绒毛，近处才能看到脊背上的一点点儿。每天早晨一看，鹅，又长大了。小禾年华说：长得这么快啊，看来营养特别好，丰乳肥臀的。呵呵，莫言不会告我侵权吧。
鹅被咬伤了。五月十二日，下午三四点，把鹅放出去，最近，把它们放出去，吃饱了，自己会回来，或者在停车场等我来喊它们。突然，几只鹅扑回图书馆门口，凄惨地叫着，一只恶狗已经追到门口，正往一只鹅身上扑，我大喝一声，狗跑了。这时，一位村人跑来告诉我，鹅被咬了。我慌忙跑到屋后找了一圈，没有看到受伤的鹅，估计在停车场里，有些远。图书馆的门没关，担心这几只鹅，又怕有人拿走东西，惊慌失措，又跑回来，可怜这三只鹅正躲进图书馆里，哀哀地叫，拉了几抔屎。危急的时候，往图书馆跑，知道这里是它的家。见到我，都围着我。把它们领出来，把玻璃门简单用长锁插一下。这时候，我走哪里，鹅，就跟到哪里？把惊魂未定的它们领进笼子，关好。
跑到停车场，那些摆小摊的村人都在议论狗咬鹅的事儿。说是打扫卫生的郝师傅赶走了恶狗，救下鹅，并指给我看，鹅就在那里。走到一处草丛，伤鹅脊背上有两道八字形的血沟，血肉沾着羽毛，正疼得浑身颤抖，声音嘶哑，小声地哀嚎。我平时最怕见血，这时也顾不了，捧着软软的鹅，放进笼子。回图书馆转了几圈，也没找到消炎药，忽然，看到去年秋天在门前池塘采摘蒲草的蒲棒，我们叫毛蜡，学名水烛，小时候奶奶经常拿这个给我们止血。我撕开蒲棒的一团毛絮，轻轻按在鹅的伤口上。把所有的伤口都按满。然后拿水拿青草，不吃，又拿来一些鹅饲料，也不吃。怕其他的鹅踩着它，把伤鹅搬进水果篮子里，单独喂。可怜，它就这样卧着，不吃，不喝，小声地哀嚎，每叫一声，肚子扯动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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