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乡子.登京口北固亭有怀》
何处望神州？满眼风光北固楼。
千古兴亡多少事？悠悠。
不尽长江滚滚流。
年少万兜鍪，坐断东南战未休。
天下英雄谁敌手？曹刘。
生子当如孙仲谋。
关于稼轩生平，在前一篇拙作解析《我为稼轩一醉》中，已经表述过。在此不再赘述。
这首《南乡子》(何处望神州)一词，便作于稼轩在任的第二年。
镇江，当时又叫京口。是南宋的国防重镇，也是兴兵北伐的基地。座镇京口，亲理戎务，辛弃疾本感到复兴有望、夙愿可偿。对未来充满信心。
可是，情况却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美妙。他这次的起用,全赖韩侂胄之功。韩是皇亲国成，谋得权位后，因资望不足，才以北伐相号召。
他任用辛弃疾，并无意让这位元老分得一份在他看来唾手可得的北伐之功。更不能容忍辛弃疾延缓时日的准备工作。意见不合，使这个庸才逐渐对辛弃疾产生不满。眼看自己又要被排斥于复兴事业之外，眼看韩侂胄一伙腐败逸乐、急于事功，而将导致北伐大业的失败。自己的希望又将付诸东流。
一腔热血，满怀抑郁的辛弃疾登上北固亭。凭栏骋目，临风怀想，不禁感慨万千。
词的上片，由景起笔，借景抒情。
一、二句顺序是颠倒的。它们各自又都是一个倒装句。正常的叙述应是:“北固楼满眼风光，望神州何处?”北固楼在镇江东北北固山上。俯瞰长江，风光无限。词人此刻登临，面对祖国壮丽的山河，心底涌起无限的热爱和赞美。满眼风光，不愧为北固胜境!
然而，词人此刻无心游山赏水，他心情复杂，登楼也只是想要一舒郁郁情怀。所以，当辛弃疾极目远望时，视线为遥山近水遮断，不见莽葬中原大地。他不禁发出“何处望神州”的深深感叹。
神州何处？那山那水后边，受着胡人铁骑残暴践踏，而在痛苦呻吟着的，不正是我们可爱的神州么？曾几何时，中原已非我有，又哪能“望”见！
“何处”二字，不仅饱含词人“风景不殊，正自有山河之异”的衰感。而且还包含着对国土沦陷、久未收复的痛惜，和对皇帝与执政大臣苟且偷安、昏庸无能的愤怒。感情意蕴十分丰富。江山易主，物是人非。这样的现实，自然要引起词人兴亡盛衰的无限感慨。
“千声兴亡多少事？悠悠。不尽长江滚滚流。一部历史，就是兴亡盛衰的不断更选。而时间之久远、事件之繁复，正如这滚滚东流的江水连绵无尽。
“不尽长江滚滚流”。化用了杜甫《登高》的诗句：“不尽长江滚滚来”。社诗以此描绘深秋雄浑的景象。辛弃疾化用来表现千古兴亡的悠悠不尽。取向稍有不同，但仍妥贴自然、无懈可击。
至此，词人的笔触开始由现实伸向历史。把现世的纷坛变幻，归入历史的莽莽巨。这就拓展了词的境界，并为下片由即景抒情，转入怀古议论作好了准备。
词的下片，集中笔墨，描写登临所怀。
词人思接千载。他想到了三国时，枭雄一世的吴主孙权。“年少万兜鑒，坐断东南战未休”。
孙权年方十九，继兄而立。竟能统帅千军万马，与强大的敌国争锋抗衡。赤壁一战以后，终于与魏、蜀，鼎足而三。所以词人极口赞誉：“天下英雄谁敌手？曹刘。
这是用《三国志·蜀书·先主传》里的典故。曹操曾对刘备说：“今天下英雄，惟使君(刘备)与操耳”。辛弃疾说唯有“曹刘”才是孙权的敌手，意指孙权也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。
其实，辛弃疾这话是言不由衷的。他在《美芹十论·自治四》中并不很推崇孙权。可是，他这是有意为之。因为孙权也许算不上“天下英雄”。但他能不屈服于强敌，通过积极斗争，保住自己的政权、土地和人民。已是远胜于南宋的执政者们了。
形势略同当年吴国的南宋，竟没有孙权这样的人才。所以，词人急切地说：“生子当如孙仲谋”。这是曹操赞美孙权的原话。引在这里，固然是更进一步称颂孙权，表达自己的期望。
但细细品昧，更深一层的含义，似乎还在篇末见义。因为曹操的话出自《三国志吴书·吴主传》,原有后文：“刘景升(刘表字)儿子(刘琮)若豚犬耳！”刘琼投降曹操，平庸怯弱，为操不齿。词人用前一句暗带后一句。目的是说：”不仅现在的执政者非孙仲谋之辈，而且他们简直就是曹操所斥骂的那种豚犬！
韩侂胄之流狂妄无知，嫉贤妒能。非豚犬而何？！词人不徒发思古之幽情，怀古实为伤今。伤今世无英雄，豚犬执柄，切盼有能者出世，完成光复神州的伟业。在悼古伤今中，词人寄寓了自己的感慨、愤和希望。
所以这首词怀古而丝毫不流于空泛。这既是因为词人有沉厚的思想感情，也是词作内容与现实十分贴近的缘故。
这首小令在艺术上造诣甚深。辛词的特点是英风豪气，磊落纵横。这首小令能大处落墨，不拘细节。写景则“满眼风光”，抒情则“千古兴亡”。议论则“天下英雄”。字里行间，豪气贯注。虽悲怆而不悲凉，雄壮而又明快。不失辛词本色。
这首词采用问答式结构内容，计有三处之多。都能自相呼应，从容自如。因面形成清新明快的特点。辛词的语言生动多样，这首词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特点。
下片末三句都是古人的话，本来因是口语而缺乏文学性。但经词人巧妙安排，便显得妥贴生动，一如己出。
上片把杜甫诗句略加改动，后融铸入词中。也密合自然，天衣无缝。语言的精炼、含蓄，也是此词的一个特点。
“何处望神州”？“生子当如孙仲谋”。蕴含都十分丰富。而表面上却看不出词人于其间发泄了满腔的愤怒。藏而不露，意在语外，正是词人技艺高超之处。
满怀抱负，怎奈壮志钩沉？
大业难酬，生子当如仲谋！
——原创文字/大翼凌云
——2019年6月19日于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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